九鸢天继花(第1页)
啊!连清躲避不及,发出一声轻呼。风吹落了他束发的青色丝带,也吹散了如云般浓密的青丝。姑娘为何要……捉弄在下良久,少年将散乱的长发顺到耳后,漂亮的眸子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我低下头,将视线转到地上被割成一段段的发带上,一时间,思绪更加纷杂。面临生死一线,这人倒是比我想象中更为冷静。若他真的存心想害我,为何要多此一举将我救回并帮忙包扎好伤口任由我昏迷在路边,被豺狼虎豹吞食岂不更加方便可若说毫无企图,怎地又这般吞吞吐吐,故意让人误会还是说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好人,因为放心不下别人的伤势,故而苦苦挽留心中疑虑不断更替。犹豫片刻,我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于是试探地开口:连医师,你刚刚不害怕吗若我再偏一点,你项上人头不保。怕,自然是怕的。古往今来,谁能坦然面对死亡连清苦笑一声,从我身旁走过。衣袂轻扬间,带来一股清新的药草香。我后退一步,屏息不语。少年蹲下身,白皙的手指在柴堆里挑挑拣拣,在找到一根小拇指粗的树枝后,他继续道:不过,我倒是不信姑娘会杀我。为何不信听他说得笃定,我脱口而出。难道,他以为自己救了我,我就不敢吗人心最是难测,这世间多的是农夫与蛇、好人没好报的故事。对方闻言,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反而低下头,专心致志地修剪着手中树枝。我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不明所以。片刻后,他手中多了一根长约三寸、表面粗糙的小木棍。就在我以为这是什么独门暗器,心存警戒之时,连清十分自然地将它举到了头顶。他手腕一转,那头原本散落的青丝瞬间被挽成了一个漂亮的男子发髻。我:……好了。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嘴角微微上扬。你为何觉得我不会杀你我紧盯着他,还是想知道这个答案。如果这人知晓我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黑衣罗刹,还会这么笃定地说出这句话吗连清微微一笑,复又重新蹲下身,伸手将地上散落的碎布条一一抓进簸箕中。他的声音柔而缓:我不让姑娘现在就离开,是因为姑娘身受重伤,以我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姑娘此时不易长时间走动。此外,先前诊脉时,我发现姑娘气滞血瘀,肝气郁结。想来定是忧思过重,长时间郁结于心所致。碎布条被全部拾起,地上又恢复了整洁干净。少年继续道:此等隐私,我不好多问,但我深知,若不及时调理,长此以往,姑娘恐会生出不治之症。原本想等与姑娘熟络一些时再讲此事,却不曾想,让姑娘误会了。在下身为医者,只想帮病人治好身子,并无其它企图。他起身,直勾勾与我对视着,眼眸清澈,神情坦荡,似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我别开脸,久违地有些心虚。莫非,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世间的确有活菩萨转世但身为杀手,怀疑和警惕早已刻在了骨髓,敏锐一些,总归是没有错的。连医师,刚才是我不对,请原谅我的莽撞。我假意行礼道歉,双眼却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连清轻笑摇头,示意无事。他折返回灶台,撸起袖子,继续择菜。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们医者只能治身,不能治心。忘月姑娘还是得放宽心,多开怀才好。放宽心,多开怀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劝我,一时有些想笑。背负血海深仇之人,要如何学会开怀我不得而知。将灶台上剩下一点野菜收拾好后,连清洗干净手,带着我回到了之前住的那间房间。他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终于寻到了要找之物——一套成色较新的深灰色粗布麻衣。将衣服放在床头,他转身对我道:我这里并无女子的衣物,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先拿这套干净的换洗一下。热水已备好,姑娘随时可以沐浴。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疑惑地望着他。连清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下意识地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那套荣亲王府的黄色丫鬟服,早已被血迹染成了黑褐色,看起来恐怖至极。抬手闻了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与汗味直窜入鼻腔,熏得我差点当场晕厥。呕!原来如此!难怪这小医师这般贴心!平日里我惯常穿黑衣,所以从不惧怕沾染血痕。此刻若穿成这样走在街上,不出半炷香,定会被官府的人抓起来严刑拷打。瞥了一眼这两天躺过的床榻,我强忍不适,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还是连医师……考虑周到。连清似在努力憋笑:小心些,注意伤口。多谢。我尴尬地应了。少年一脚踏出屋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转身。阳光洒在他脸上,为他的轮廓渡上了一层金色光辉。姑娘先前提得那个问题,说出来也无妨。闻言,我努力站直身子,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对方如此自信——黑衣罗刹不会杀人。面前男子目光逐渐柔和,语气似也带着几分怜悯:我不信在昏迷时,嘴里不停唤着‘爹爹娘亲,我要回家’的女子,会滥杀无辜。我心头一跳,倏地别开脸。原来,被听到了。定是梦魇时,又说了胡话。我低下头,不知该嘲笑他天真,还是该笑自己可悲。是啊,谁会想到江湖上人人惧怕、手中鲜血无数的女魔头,竟然是一个日日夜夜梦中喊着让爹娘不要离开的可怜虫呢将整个人浸入浴桶之中,心中烦闷顿时消散不少。连清给我用了上好的金疮药,再加上我幼时经常被绿舟喂药,体质特殊,身上伤口大多已经结痂。不过肩头、腰间那两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手腕上,有几条整齐的割痕格外刺眼。那是我被黑衣人击落山崖时,为了保持清醒,用匕首特地划开的。也正是靠这钻心的痛觉,我才能平安落地。沐浴完后,浑身舒爽。我个头与寻常男子差不多,却不曾想,连清比我还要高一些,所以他的衣服穿起来也不怎么合身,不过比之先前渗了血的王府丫鬟服,不知要好了多少。而且这件衣服,与主人家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麻布衣相比,好像崭新得有些过分……想到这,心中又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在我洗澡的空隙,连清也烧好了饭菜。他将白粥、炒野菜、炒杂菌依次端到了木屋的小桌上,略带抱歉道:我这里暂时只有这些吃食,姑娘莫要嫌弃。苏醒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我自是有的吃就不错了,而且刚刚那样吓唬他,他还愿意好心招待,我自然不敢再挑三拣四。在我连连感谢声中,连清转身去厨房拿碗筷,我则见准时机,迅速取下头上那根月牙形状的白玉簪。玉簪被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根银针。我取出银针,逐一朝面前的饭菜探去。银针闪亮,无甚变化。饭菜皆无毒。连清回来后,我又以爱洁为由,用茶水将他拿来的厨具反复冲洗了好几遍,这才放下心来。这陌生少年虽然表现得正直善良,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忘月姑娘,多吃点。他舀了一大碗白粥,递到我面前。多谢。我夹起一筷子炒杂菌,细细品尝。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吃。这人手艺不错,平平无奇的乡野小菜被他烹制得鲜滑可口,我不由食欲大增,又添了两碗白粥。见状,少年唇角微勾,姑娘饿坏了吧,我抓了只兔子,晚些炖了给你补补身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绿荫下,一只雪白的小兔被圈在竹笼中,正竖着耳朵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它毛发如雪,双眼通红,模样可爱至极。我忽然记起,幼时阿爹也曾送过我一只和这很像的兔子,我给它取名白白,整日将它抱在怀中。阿爹每每见到我这般,总会笑着和阿娘打趣:呀~这是谁家的嫦娥仙子呀哦,原来是我和娘子的。阿娘闻言,总会捏紧帕子,掩唇一笑。而我,则会将白白丢给婆子,拉着他们一道去花园荡秋千。后来阿爹被奸人陷害,先皇大怒,一夕间府中所有人都进了天牢。白白不出意外,大概是饿死了。想到这,我心头一痛。多谢连医师美意,我已大好,不必再因此杀生。连清闻言,微微一愣,那双明眸定定地看着我,似是想找出什么答案。吃些荤腥,有助于身子恢复。他继续坚持。谢谢,我再次拒绝,我如今刚刚苏醒,只想尝些清淡的。这些年,只要一看到兔子,就会想到白白,想到秦府一百零八口亡魂。连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一阵良久的沉默过后,他放下碗筷,神情是少有的严肃:忘月姑娘,你可知……我:嗯你好像,中毒了。他欲言又止,似在仔细观察着我的反应。中毒我心头大震。他是发现了什么吗难道,他能看出来……感觉到了对方的犹豫,我端正坐姿,正了神色:连医师,但说无妨。得到了我的肯定,小医师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你腰间的飞镖有毒,上面被人淬了九鸢天继花。九鸢天继花意料之外的答案。那是什么脑海中飞快搜寻着,确认从未听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