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刚(第1页)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台电脑。空谷幽兰女士把2B铅笔和田字格本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我说。电脑空谷幽兰女士皱着眉头,拍了拍田字格本,这可是最好的本子了!王金花说的。你妈没跟你说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吗听了我这话空谷幽兰女士的脸色一沉。我想,她马上就又会抓狂了吧不,我妈没跟我说过,什么善什么器的我根本不懂。我妈只跟我说过一分钱一分货,我给你买的是最贵的笔和本子。我发现,空谷幽兰女士的情绪就像三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只见这会儿的她脸色惨白,鼻翼不住的收缩着,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而她的手又开始快速的一攥一张,不断将空气抓到自己的手掌心中。我需要空谷幽兰女士。因为在空谷幽兰女士面前我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我已经丧失了自理的能力,所以我知道自己应该让步,应该及时安抚她——如果我还想活着的话。可是我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更精明也更有勇气的声音提醒我,如果每次空谷幽兰女士一无理取闹我就逆来顺受、卑躬屈膝的妥协的话,那么我就无法胜任山鲁佐德的角色了。所以如果我现在的态度更强硬一点儿,让空谷幽兰女士更生气一些才对。因为那个自称为我忠实的仆人的声音开始对我进行起分析来了:你想啊,要不是她对你有所求,早就把你送到医院了,要不然就是杀了你,以免你被别人发现,因为对她来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值得相信的。兄弟,如果你现在不像个男人一样跟这个臭婊子正面硬刚,那你这辈子就都甭想翻身啦!空谷幽兰女士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感觉她几乎快要呼吸过度了,而她的手也跟着她的呼吸速度一攥一张,像是要抽筋了一样。我知道,她马上就要失控了。于是我鼓起仅剩的那一丁点儿勇气,犹豫的想着该怎么用坚定而略带怒气的方式表达我的诉求。你最好那别摆出那副样子给我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发脾气也改变不了什么。于是我装出一副冷静的声调说道。空谷幽兰女士顿时僵住了,仿佛被我抽了一个大嘴巴似的,一脸不可思议且受伤的看着我。兰儿,我摆出耐着性的神色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骗我!空谷幽兰女士叫了起来,你根本就不想帮我写书,所以你才这样的。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别以为我会上当,你……你哪只耳朵听我说过我不想写的没……没有,可是……那就完了,正是因为我想写、我要写,所以我才要电脑的。你要是还不明白就把那个本儿拿过来,我告诉你问题出在哪儿了。空谷幽兰低眉顺眼的把田字格本拿到了我面前。你自己数数这一页能写多少写,你再去翻开《火凤凰》看看一页上有多少字。你觉得如果我写一本像《火凤凰》一样厚的书,你买的这点儿本儿够用吗空谷幽兰女士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我发现只要在专业面前,空谷幽兰女士就会显得非常手足无措,而且这些她想不明白的专业话题会让她的怒气扩散,当然,她的怒气也因此得到了缓解。看她现在的模样就知道了,她现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发脾气的权利。棒呆!老子赢了!我在心里不住的叫好。不过转念一样,赢的并不是我,而是乔若兰。不不不,也不对,赢的是山鲁佐德,是她赢了。用完我再买不就得了吗空谷幽兰女士小声的的嘟囔着。再买我冷笑了一声,把那笔也拿过来。空谷幽兰女士拿过那把铅笔,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看见没有这上面标着‘2B’,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B指的是black,这个英语单词明白吗就是黑度的意思,数字越多越黑,2B铅笔是用来涂机读卡的。我一边说一边拿笔在田字格本上涂抹了起来,不一会就涂出了一个黑疙瘩,接着我再翻过一页纸,在黑疙瘩的背面蹭啊蹭,再翻回到前一页,那黑疙瘩就糊成了一片。看见没有怎么了2B铅笔写出来的字会糊掉的。难道你要坐在这儿用手使劲搓本子上的每张纸吗不用我搓,光是纸张间的摩擦力,用不了几个星期,不,甚至只要几天,写在上面的字就会变模糊的,我一本正经的对她说,作家在写初稿的时候,会经常翻找前面的内容看,以便写出来的内容能前后一致。兰儿啊,干我们这行的,在这个年代没有人会拿铅笔写稿了。早就进入电子化时代了,我们都对着电脑敲字。别这么说,我最讨厌你那样说话了。我一头雾水的看着空谷幽兰女士,不知所以的问她:我说什么了你亵渎了老天爷赏给你的写作天分,把写作说成一种行业。我最恨你这么说了。对不起。你当然该说对不起了,空谷幽兰女士冷冷的说,你还不如说自己是卖X的鸡呢。我突然怒由心生。不,空谷幽兰女士,我不是鸡。我之所以写《出走》就是因为我拒绝当鸡。现在回想起来,我之所以要把乔若兰这个人物干掉,也正是因为抗拒当鸡。我本来开着车要去冰川从良,而您,空谷幽兰女士,却在我撞车以后,硬把我从车里拖出来按到火炕上卖X。干一次50块,100块钱老子就包下你了。看看你那眼神空谷幽兰女士,一看我就知道你心底其实也是明白的。你曾经工作过的医院的领导可能会因为你是疯子而放你一马,只是把你开除了,但是我不会。空谷幽兰女士,老子可不会放你一马的!你说的对,我识时务的表示,好了,我们再说回田字格本的问题……别说了,我会给你电脑的,地窖里有一台。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和你是一条心的……呵,开什么玩笑,自打20年前我妈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和我一条心了。随便你怎么想吧,我说,你要是那么不放心,不信我是真心感谢你救了我一命,那我也没办法。说完,我仔细打量起空谷幽兰女士,再次从她眼中看到了犹豫,看到她挣扎着想要相信我说的一切。很好,非常好。我装出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看着空谷幽兰女士,心里想的却是用我那不知所踪的瑞士军刀刺进她的胸口,而她的鲜血疯狂的四溅而出的情景。那至少也你应该相信我和我的作品是一条心的吧。你不是说过想要学印刷吗那你应该再弄台打印机来。说不定你的地窖里正好也有台打印机呢。当然了。是啊,当然了,你那地窖是机器猫变的。而且你也不是傻子,你空谷幽兰女士如果把文件拿到矿镇上的打印店打印的话,别人就会怀疑你的——当红作家郑撼失踪了,打印店的老板难道不会想起这位作家失踪以后不久,曾经有人来打印过一部厚厚的乔若兰小说的新稿子吗老板当然会记得是谁来打印的这部作品了,因为那太怪异了,令人印象深刻——那可是一部从未在世界上发表过的小说原稿啊!她长什么样我幻想起追查至此的警察在询问打印店老板的时候,老板协助调查的情景了,又高又壮的一个女人,就住在荒山上……你看之前咱们烧了的那本《出走》就是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打印出来装订好以后就会像一本书一样,这样就便于长久的保留了。兰儿,我要是用2B铅笔和成百上千本田字格本来写这本《若兰重生》的话,那么过不了一年你就会只剩下一堆空白却又脏糊糊的田字格本了。除非你把这成百上千的本子供在屋子里动也不动,绝不看,那么上面的字可能还能撑上个三年五载的。可是空谷幽兰女士不会只把书供在屋子里吧当然!她会想每天翻开它,也许每隔几个小时就翻出来看看,欢天喜地的。此时空谷幽兰女士脸上泛起了一股奇异而冷峻的表情。我很不喜欢她这种夸张的冷酷,因为这种表情让我非常紧张。我本来可以估计算出空谷幽兰女士有多生气,可是这个奇怪的新表情却让我摸不着一点儿头脑。你不用再说了。空谷幽兰女士表示,我说过会帮你弄电脑和打印机的,我不傻。我知道你不傻,但是我还需要打印纸,什么牌子的都行,A4的就行,不过我一般用得力的。虽然话说得义无反顾,但是我却越来越紧张,而疼痛又在我腿上开始上蹿下跳,尤其是骨盆附近疼得厉害——我已经在这张简易的轮椅上坐了快有一个钟头了,脱臼的地方在跟我大声的抗议。冷静点儿,千万别功亏一篑!我努力的安抚着自己的情绪,可是转头一琢磨又觉得我在这儿从来都没赢过,于是有点儿心慌。我现在就去镇上给你买打印纸。空谷幽兰女士突然站起来说。我戒备的看着空谷幽兰女士,知道她这是打算再次抛下我,不给我药吃,而且这回还让我坐在这张破轮椅上。可是现在我已经快坐不住了,如果这次要是再来个51个小时的话,就算她到时候赶回来了,那我可能也早就疼死了。你不用马上急着去。我急忙说,我可以先拿这本子和笔写框架,反正有了电脑以后我会重写……只要傻蛋才用烂本子写作的,空谷幽兰女士说着拿起那些田字格本和2B铅笔,把它们统统扔进了门边的垃圾箱里。然后她又回过头看着我,那冷酷执拗的神经像泥塑的面具一样糊在了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像是失去了光泽一样,灰蒙蒙的盯着我。我现在就去镇上,她坚定的说,我知道你希望尽快开工,因为你和我是一条心的,所以我现在没时间扶你回床上去了。空谷幽兰女士重重的吐出最后几个字,语带讽刺,而且听起来还有一丝怨念。接着,我看见空谷幽兰女士微笑了起来,两片嘴唇就像提线木偶那样诡异的咧着。说完,她就踩着她那双红色的漆皮靴子悄无声的溜到我的身边。她用手指触摸我的头发,摸得我浑身直哆嗦。我努力想要坐直了身子,根本却根本做不到。而空谷幽兰女士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则变得更僵硬了。看来你得把写《若兰重生》的工作往后推一天了,或者两天,也许三天吧。你也许得过三天才能再坐起来,因为太疼了。真可惜,我本来还在冰箱里帮你冰镇了一瓶可乐呢,看来我得把它放回地窖了。兰儿,真的,我马上就能开始写,只要你……不急撼撼。空谷幽兰女士走到门口,然后回过头冷冷的看着我,脸上只有那双失去了光泽的眼睛还略带一丝生气,有件事儿希望你能弄明白:别把我当傻子耍。我知道我看起来并不是很聪明,但是我不笨,郑撼,我是个聪明人。空谷幽兰女士的表情又变了,她脸上那原本的冷若冰霜已经化为了乌有,突然变得像个暴怒的孩子一样。她那表情实在太吓人了!我本来以为自己这个回合能占上风,结果……郑撼,你一个被困在火炕上的囚犯,竟然以为自己能扮演山鲁佐德!真是自不量力!空谷幽兰女士一下子从门口向我猛冲过来,她那大象腿一样粗的大粗夯跺得水泥地都颤动了。只见她屈着膝盖,两只胳膊像活塞似的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来回摆动。她头上的发夹松了,头发披头盖脸的,我甚至觉得对面墙上的电子日历都随着她的脚步晃动了起来……天神下凡!哈!空谷幽兰女士突然尖叫了一声,举起她那沙包大的拳头往我左膝盖上砸了下去。我忍不住仰头惨叫哀呼,青筋在脖子上乓乓直跳。那突如其来的剧痛,从膝盖一下子蹿到了心脏然后直达大脑,让我全身都像筛糠一样的颤抖了起来。我觉得我的左膝盖应该是彻底碎了。接着只见空谷幽兰女士回身拽起放在门口的铁皮垃圾桶,将它朝我身后抛来。那垃圾桶在她手中竟然轻若无物。你给我乖乖的坐在那儿,空谷幽兰女士咧着嘴笑着说,好好想想这是谁家,谁当家作主。还有,你要是不乖乖听话,想要耍滑头的话,那你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你坐好,想叫就叫,反正也没人听得见。郑撼你给我记住了,我这儿是绝对不会有人来的,因为整个矿镇的人都知道我李静是神经病,他们知道我干过什么。等等,她刚才是不是说她叫李靖怪不得怪不得,她原来是托塔李天王啊!我就说她是天神下凡吧。空谷幽兰女士再次朝门口走去。结果我一看到她回头就条件反射般的尖叫了起来,以为她又要过来打我。结果空谷幽兰女士见状笑得更加开心了。再告诉你一件事,空谷幽兰女士轻声的说,镇上的人都觉得我逍遥法外,其实他们是对的。所以你最好在我去镇上给你买那些该死的打印纸的时候,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嗯撼撼。空谷幽兰女士走了,门被她摔得连同整间房子一起跟着摇晃。接着,这片荒山又变得无声无息了。我全身脱力的仰靠在轮椅后背上,忍不住的颤抖。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我疼得更厉害了,于是泪水也止不住的往下淌。我的脑海中不断出现空谷幽兰女士大步踏过房间的画面,不断出现她举起她那沙包一样大的拳头的画面,而这画面最终与《古惑仔》的电影画面混为了一体,于是最终变成古惑仔用棒球棒痛击我那仅存的膝盖……而我,只能一次次被疼痛所吞噬。求求你老天爷!我哭叫着,求求你放了我吧,或者杀了我!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我脱离苦海,或者干脆杀了我吧!院外的引擎声渐行渐远,老天爷袖手旁观,任我困在泪水与伤痛之中。此时,疼痛已经被全身唤醒,乍醒的它们恶狠银的折磨着我的身体与精神。